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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魄詩人正游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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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夜近三更。薩裏森王國東部的維陀羅郡中部小城烏德城。

圖勒拜克背著琉特琴推開了鐵腿酒吧的木門,把酒館的喧鬧隔絕在門後,一陣涼風吹來,讓人頓時一爽。他摸了摸塞在腰間的小錢袋,無奈地搖了搖頭。大街上十分黑暗,除了身後這家巷角的酒吧,只有臨街的幾戶人家窗戶透露出微弱的燭光。他呼了一口濁氣,晃了晃腦袋,朝不遠處的另一條小巷走去,那裏有一家破舊的小旅館,是他暫時的住處。

街巷裏很安靜,借著微弱的月光,圖勒拜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臨巷的一間屋子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響,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裏飽含了興奮、痛苦和愉悅,他頓了頓身子,站在那裏側耳聽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摸了摸鼻子,咧了咧嘴,覺得自己無聊而且猥瑣。圖勒拜克搖了搖頭,繼續朝小旅館走去。敲開了旅館的側門,沒理會那個被吵醒了的小夥計有些不耐煩的抱怨,他順著老舊的木制樓梯走到二樓,走廊的樓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進了屋,摸摸索索地點上蠟燭,圖勒拜克把六弦琉特琴小心翼翼地放好,掏出一個木制的水壺大喝了一口,入口微苦,裏面泡了沿階草的根莖和蘋婆果的種子,以及野蕓香枝幹的外皮和其他一些草藥,這是他那死去的師傅老傑勒拜克傳給他的方法,是吟游詩人們為保護嗓子流傳多年的秘方。

掏出小錢袋,圖勒拜克把裏面的錢攤在桌子上數了一遍,一大把的銅幣,不過一百多枚,看著其中幾枚邊緣被摩的發亮、中間卻生了銹的銅幣,他估量了一下,覺得這一桌子勉強能夠兌換一枚銀幣,不由得嘆了口氣。從隨身的背包裏掏出一個封面用老羊皮包裹的莎草紙本,又摸出一枚銀幣,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轉了一下,順手用鵝毛筆輕輕一拂,那銀幣倒在了桌子上,恰好是有頭像的一面朝上。圖勒拜克伸出中指對著這銀幣的頭像狠狠地鄙視了一下,翻開本子,用鵝毛筆蘸了蘸墨水,寫到:“克萊帕托尼四世十二年九月十六日”。那字體赫然是簡體漢字!

四年前,因擔任項目經理的某小區項目施工封頂,汪泳在工地聚會上很不幸地喝多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名十五歲的少年。然後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穿越了,穿越到一個叫優瑞斯法大陸的世界,變成了一個名叫圖勒拜克的吟游詩人學徒,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慈父般的師傅,老傑勒拜克。記憶融合之後,汪泳才知道,八年前,薩裏森王國中部發生了一場瘟疫,老傑勒拜克撿到了一個父母俱亡的小孩,頓時起了憐憫,便收養了他,並根據所在的地方—紅狐嶺,起了個名字,叫圖勒拜克,在諾多語裏,意思是“被遺棄的狐貍”。當然,老頭兒本身的名字也不大中聽,意思是“被遺棄的馬”,他也是一名孤兒。於是兩個“被遺棄的”便相依為命,傑勒拜克教圖勒拜克唱歌,學詩,寫字,想讓他傳承自己的衣缽。四年前,圖勒拜克突然發了一場熱病,然後汪泳就稀裏糊塗地占據了他的身體。

汪泳對此很是無語,看著傑勒拜克蒼老的臉龐和關愛的眼神,他無奈地繼續跟著老吟游詩人後面,沖郡撞村,走街串巷,開始了賣唱生涯。然而生活總是不幸的,兩年前,老傑勒拜克病倒了,無情的歲月以及長年在荒野的漂泊耗盡了他的生命力,臨死前老頭拉著他的手,嘆了口氣說:“孩子,人生是苦難的,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啊!”那雙蒼老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麽,汪泳不禁一楞。

花了身上大半的積蓄,圖勒拜克買了一付薄皮棺材,請了兩個法師,把老傑勒拜克埋在了王國東部因陀羅郡泰羅城的南門外,那裏離老頭兒常說的故鄉更南方的犍陀羅郡有幾百裏的距離。

孤身一人的汪泳突然發現自己無比的悲傷,他失去了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又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於是渾渾噩噩地游蕩,繼續當一名吟游詩人。四年多的時間讓他對自己的身份變得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那個建築工地的汪泳,還是現在這個吟游詩人的圖勒拜克,於是他開始寫日記,就如同他曾經寫了多年的施工日志一般,把游歷的所見所聞記在本子上,權當是一種打發內心寂寞的消遣。

寫完了日記,他吹熄了蠟燭—這也是要錢的,坐在窗前發了一陣呆,突然覺得自己是穿越界的恥辱,於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倒頭拉過毛毯睡了過去。

第二天很早他便起了床,在巷角的一個早點攤吃了早飯,一木盤糊狀的大豆湯,還有一塊熱騰騰的黑面包。回到旅館,翻開一本厚厚的詩歌集,那是老傑勒拜克留給他不多的遺產之一,是老傑勒拜克多年吟游各地收集的民歌,標註了簡單的樂譜線。圖勒拜克的聲音清脆,很適合唱那些歡快的民間小調。

一上午的時間很容易就打發過去了,吃了旅館提供的無比簡陋的午餐,圖勒拜克休息了一會兒,醒來後估摸了一下時間,背著琴出了門,開始在城內轉了起來。如同王國所有這樣的小城一樣,富人區和平民區分隔開來,同樣少不了骯臟雜亂的貧民窟。圖勒拜克去的是平民區,也只有那些有點兒閑錢的小市民們喜歡聽他唱的民間調調。

臨近黃昏,圖勒拜克拿著一塊幹冷的黑面包,朝著鐵腿酒吧走去。酒吧原駐場的“歌手”前幾天生病,所以圖勒拜克臨時替場。吟游詩人分兩大類,一類是圖勒拜克這樣的流浪歌手,背著樂器到處走;另一類是在酒吧駐場的。如圖勒拜克這樣的,認為自己才是真正正宗的吟游詩人,他們強調的重點在於“游”,認為後者脫離了“廣大人民群眾”,沒有深入到人民群眾中去,所以不承認這些駐場歌手們是吟游詩人;後者覺得前者過於鄙薄,認為重點在於“吟”,更強調為迎合聽眾口味改良唱腔唱法,而不是如前者一般,只註重原生原味。所以兩類人總是在暗地裏彼此嘲笑,認為對方就是“賣唱的”。然而這只是一種有趣的內鬥,能夠讓這兩類人都接受並輕蔑地稱呼為“賣唱的”是另外一幫人:貴族、富人們供養的清客,還有宮廷樂師們。吟游詩人們總是用屬於自己獨有的方式去鄙視這些富貴的同行們,那就是編一些俚語小調,諷刺達官貴人以及他們對音樂獨特的欣賞口味。比如圖勒拜克就曾經遇到過一個吟游詩人,他詼諧地唱了一小段自己編的小調,說某某郡有位子爵,極其喜愛聽驢叫,於是他府中的某清客尤德林先生就開始用驢叫腔唱歌,子爵大喜,命名為尤德林唱法,把圖勒拜克聽得哈哈大笑。

鐵腿酒吧的布局毫無新意,同圖勒拜克所見過的大大小小的酒吧都是一樣的,他甚至覺得可能整個大陸的酒吧都是這樣的格局:迎門是一塊木制屏風,在半人高的地方是鏤空的花紋,既可以擋風又不影響內外的視線。四四方方的屋子,墻兩邊是兩個小小的壁爐,周圍擺著十幾張大小不一的圓桌,屏風後面的那堵墻邊是酒架,一張厚重的櫃臺,櫃臺旁邊是通往後屋廚房的門,門邊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再旁邊就是一張不大的舞臺,那裏就是圖勒拜克表演的地方了。

酒吧裏沒有幾個人,只有角落的一張桌子圍了三五個賭徒。圖勒拜克走到櫃臺前,排出十五文大錢對酒保說:“來一杯黑麥酒。”酒保用木酒杯盛了一杯渾濁的酒遞了過來。圖勒拜克喝了一口,盡管這種酒吧最便宜也最劣質的酒他已經喝過無數次了,每次依然覺得這玩意兒難喝得簡直像小便一樣。

酒吧進來一個人,黝黑的臉龐,濃密的胡須,破舊的帽子。圖勒拜克認得他,是城中專門給教堂運貨的車夫。車夫點了一杯黑麥酒,端起酒杯嘟嘟囔囔地說:“感謝國王!感謝戰爭!感謝越來越不夠用的金錢!順便再感謝這活不下去的世道!”說完一口幹了大半杯,然後端著杯子走到角度看人賭博去了。

圖勒拜克跟酒保對視了一眼,無奈地聳聳肩。他們所在的薩裏森王國正在和北方的薛波徹王國打仗,為了爭奪兩國交界處哈拉卡圖山脈的費希幹盆地,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八年。圖勒拜克因此對把頭像印在銀幣上的現任薩裏森國王克萊帕托尼四世充滿了鄙視,薩裏森王國立國不足兩百年,前任國王沙普拉爾二世修養生息十餘年,好不容易平息了南方頌瓦人的叛亂,並且跟北方的大國薛波徹王國簽訂了邊境勘察條約,誰知道繼任的克萊帕托尼四世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悍然撕毀條約,主動出兵攻打費希幹盆地西北部的薛波徹王國駐軍,妄圖一舉收覆盆地全境。這給了一直想要南下的薛波徹王國足夠的借口,於是戰爭便停不下來了,從兩國交界的中部蔓延到西部的高原,導致優瑞斯法大陸中北部最盛名的糧倉費希幹盆地變成了荒無人煙的戰場,大批居民逃難,整個國家物價飛漲,物資緊缺,倒是讓南方以農業聞名的圖賽王國和東南商貿手工業發達的蘇士第公國狠狠賺了一筆,而薩裏森王國底層的民眾生活愈發的窘迫起來。

想起上個月一杯黑麥酒不過十二文銅幣,最便宜時也不過五文錢,圖勒拜克不由得在心裏嘆口氣,為囊中羞澀再一次傷感了一會兒。

夜色漸近,圖勒拜克把那塊委托廚房幫忙加熱的黑面包吃了下去,不時往外吐木屑。奸詐的糧食商人們越來越變本加厲了,他覺得自己吃得不是面粉,而是新鮮的鋸末。艱難地吃完面包,也喝完了那杯酒,酒吧裏稍微熱鬧起來。圖勒拜克左右看了一眼,抱著琴坐在了臺子上。看著酒吧裏不足十個人,他咳嗽了一聲,開始唱了起來。一個胖子大喊了一聲:“嘿,唱一段《王大力海上遇仙記》吧!”說著給他端了一杯麥酒放在臺前。

《王大力海上遇仙記》是一出民間黃色小調,所謂王大力,就是民間傳說的“戰神之子”力大無窮的海因達裏克,是一個全身上下只穿一條皮制的內褲,腳踏一雙能夠增加力量的靴子,披著一條紅色披風的絕世猛男。這個小調講的是海因達裏克出海冒險,遇到了紅發女海盜、傳說中的美人魚公主、東海縹緲大陸精靈王國的女精靈法師、某島國的女王等等,然後這些女性們統統成為“戰神之子”的後宮。這個系列的女主角們還在不斷地增加,民間的文人們還在不斷地寫詞編曲,圖勒拜克聽到的最新的版本,據說是從南方的蘇士第公國傳來的,女主角是一個綠色皮膚的獸人,他不禁為這些民眾的超常想象力而驚嘆!

想了想,圖勒拜克撥動了琴弦,開始唱海因達裏克與女獸人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這個新奇的故事立刻吸引了酒吧裏的人們,連那幾個賭徒們都暫時放下骰子,專心地聽了起來。

“啊勇猛無匹的王大力,

他舉起了小山般的哈吉獸,

那龐然大物被輕而易舉地砸在索羅.裂齒身上,

這個最強大的獸人一聲不吭,

變成了一張貼畫,

王大力亮起了上臂肌肉,

那女獸人,尊貴的萊亞公主,

眼神迷離,紅唇欲滴

。。。。。。”

圖勒拜克唱著這越來越向下的小調兒,接下來的故事大同小異,不外乎海因達裏克這個猛男靠著健碩的肱二頭肌、臀大肌以及海綿體肌肉贏得了獸人公主的芳心,然後兩個人做起了愛做的事情。

一曲唱完,眾人都大聲歡呼,漲紅了臉,掏出幾枚銅錢丟在臺上,大聲地喊著讓酒保添酒。圖勒拜克唱了一晚上,收獲了不足兩百枚銅幣,他遞給酒吧老板五十枚“場地占用費”,喝了老板請的一小杯塞米隆白葡萄酒,然後告辭出門。

酒吧駐場的歌手明天就要回來了,所以他這份臨時工作也到頭了。接下去該去哪兒?圖勒拜克邊朝旅館走去,邊想著。算算日子,似乎離老傑勒拜克的忌日也不遠了,那就繼續朝南邊走吧,祭奠完老傑勒拜克,還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去土倫港,一個半月後就是王國東部在秋季最大的節日—“秋漁節”,那時候土倫港將會熱鬧非凡,作為一名吟游詩人,說不定能多賺幾枚銀幣,順便和同行們互相交流一下。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圖勒拜克收拾了簡單的行裝,邁開細長的腿,朝烏德城南門走去。天色已經發亮,圖勒拜克剛走近矮小的城門,就看到城門官從旁邊的院子走了出來,肥胖的臉上帶著笑意,一個護衛模樣的人跟在後面,朝他點點頭,騎著馬朝城裏去了。城門官收起來笑容,張大嘴打了個哈欠,轉身對城門的守衛喊道:“把道兒先清一下,讓安馬亞的邦金洛子爵的商隊先走!”守衛士兵們趕忙用手中的長矛把進出城的人群朝路兩邊趕去。圖勒拜克身邊有個中年男人被一名士兵使勁推搡了一下,他憤憤地吐了口痰:“呸!”旁邊的一名小隊長看到了,走上前來,解下腰間的劍鞘,朝中年男子臉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啪”的一聲悶響,那男人捂住了臉,敢怒不敢言。小隊長收回了劍鞘,洋洋得意地掃視了一圈,吐了口吐沫:“賤民!”周圍的士兵都齊聲哄笑起來。

過了大約20分鐘,進出城的人群被阻擋等待得不耐煩了,出城的人群議論、咒罵聲紛紛,圖勒拜克耐著性子朝道路那邊看著。街道那頭終於來了一支車隊,有將近二十輛四馬拉的大車,兩旁跟了幾十名騎馬的護衛,裝備精良,鎧甲鋥亮,長矛上掛著繡了鹿頭的旗幟,那是邦金洛家族的族徽。車輛緩慢而行,城門官不知何時跑了出來,腆著肚子站在城門邊,點頭哈腰地致意,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從一輛馬車的車窗裏探出頭來,朝城門官點了點頭,那城門官肥膩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仿佛一條剛剛被主人誇讚了的寵物沙皮狗。

等到車隊最後一輛馬車出了城門走了有二三百米,城門官揮揮手,守衛們才放開了道路。圖勒拜克把包裹緊了緊,順著擁擠的人群走出城門,沿著官道朝南方走去。

太陽已經升起,朝陽的光輝照射過來,遠處的樹林和草地仿佛都沾了一層金光。圖勒拜克瞇著眼朝著官道遠處看去,暗自祈求著,希望他的未來如同此刻一般,光明而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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